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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19.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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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一盞燭火明滅,深深庭院中,雕花木窗上閃過一道斜長的人影,很快,就又隱沒在無邊黑暗裏。

祁苑腳步飛快且極為輕巧地穿廊走巷。

他起於浮萍之末,輾轉微塵之間,及至投入林止淵麾下,篳路藍縷,披荊斬棘,方才在這偌大的魔都有了一席之地。林止淵非是明主,但自他之後,魔族不再屈居人下,手腕魄力足可載明史冊。

“可惜了。”

祁苑只能如此感嘆,他甚至不能再多說一個字。正邪之戰,他們終於能與仙門諸道平起平坐,原本只需互相交還被扣押的人質,訂下和平往來的契約,這殘酷的綿延百年的爭端便能短暫地畫上句號。

祁苑不好戰。不是本性不好戰,而是再好戰的性子,被這無止盡的爭鬥反覆打磨,退無可退,失無可失,除了一條爛命竟無任何牽掛之後,便終於披上了平和的外衣。他開始學著相信那些正道口中的“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”,慢慢也就成了這和稀泥的大總管。

可黎明將至,林止淵卻不肯松口。

“其他人都可以放,除了潛鱗山玄因觀的姚書弈。”

宴會上,他主子那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,張狂偏又要收斂幾分的模樣還歷歷在目。

祁苑冷不丁打了個寒顫。

林止淵眉目風流,又總是這般胸有成竹的態度,可實際上,誰都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。他不肯點破這層窗戶紙,強大的實力又極具壓迫感,沒人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開玩笑,也就沒人敢在忤逆他,敢自作聰明,敢亂動手腳。

祁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。

林止淵要他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,可他不過是想借陸艾的手,將柳驚霜拉下那個位置。明明這位魔尊已經動了怒,可最後還要警告敲打自己,這究竟是為什麽?

柳驚霜不過也是卓吟的替代品。替代品之間,不就是以舊換新,送走那個迎來這個嗎?

祁苑百思不得其解,還是說,是自己漏了什麽重要的信息?

他這回,化成了一只游隼。

他的原身。

柳園內一片漆黑,柳絲如絳,輕曼柔韌,微微搖曳。祁苑貼地飛行,明顯嗅到了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,那氣息屬於柳驚霜。哪怕他再不喜對方,此刻心裏也頗有些著急。

這園子裏什麽時候發生了這麽慘烈的打鬥?為何無人來報?柳驚霜都受傷至此,那陸艾呢?死了?

一時間,無數個念頭充斥著祁苑的內心。他尋著氣息一路追蹤到柳驚霜臥房,落在了窗沿上。

本來夢鄉中浮沈的小狐貍倏地睜開眼,有人來了,是上次那只喜鵲。

他竟然來得這麽快。李霽意識到自己可能有所疏忽,只能暫且藏住熟睡的陸艾,以不變應萬變。

祁苑的利爪破開窗戶,銳利的眼神在屋內掃來掃去。他在原身狀態下,可以在黑夜中看清任何事物。床上躺著條半死不活的黑蛇,地上有支燃了小半的蠟燭,除此之外,沒有看見其他異樣。祁苑不解,地上怎麽會好端端地豎著一根蠟燭?他飛入屋中,落在柳驚霜床上,端詳著這條黑蛇。對方氣息較弱,但也算四平八穩,沒有性命之憂。他的一只爪子鉗住那薄毯,輕輕掀開一角,發現七寸處鱗片破損,血肉稍有外翻,但傷口平整,不至於碎爛,想來應當是被利器刺穿所致。

祁苑緩緩放下那薄毯,落到了那蠟燭邊上。

他距離陸艾躺著的被褥,僅有一尺。

小狐貍竟有點感謝陸艾,感謝他心思細,睡覺前會將蠟燭放遠些。

祁苑繞著那蠟燭走來走去,沒找到有價值的東西,又飛上了一邊的木桌衣櫃。四下查探之時,忽又聽見林止淵隔空傳音給他:“小祁,過來一趟。”

才出閻王殿,又要二進宮。

祁苑不知道為什麽,總覺得自己今兒很倒黴,好像踩著了主子的痛腳,被對方逮著使勁薅頭發。他無奈,只能硬著頭皮回去。

李霽靜靜地躺了一會兒,才從被窩裏鉆出來。陸艾還在熟睡,並不知發生的這一切。小狐貍端坐在枕頭上,低頭望著他,眉梢染著淡淡郁色,似是愁腸百結。金鈴子睡得正香,翎雀宮那邊估計也早入夢,他要找師父商量,也得等到明早。

李霽沈默不言,只是坐著,盯著陸艾看,不自覺地回憶起這人說過的話,明明聽見點風吹草動就緊張害怕到不行,明明見到點血就哭得不能自已,到最後竟然反過來安慰自己。

“靈風,師父給你三天,是希望你參悟因果。”

“因果?何謂因果呢?”

小狐貍當時不解,現在也是糊塗。

他重新鉆回被窩,貼著這人躺下。陸艾嘟囔了句夢話,一手搭著他的背,才再次沒了聲響。

李霽不言,那邊暗室裏的祁苑更不好過。

“不知尊上再次召屬下前來,所為何事?”

他恭敬地站著,林止淵還是玩著那把折扇,看不出喜怒:“我之前和你說什麽來著?”

祁苑微怔,認真回答道:“尊上讓屬下繼續監視陸艾。”

“嗯。”

林止淵點了個頭,又不說了。

祁苑心裏完全沒有底,他主子會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?根本不可能。林止淵這種睚眥必報的性格,但凡少說一個字,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,然後在送你上路的時候,重新說一遍給你聽,讓你一並帶進棺材。

因此,林止淵問這個問題,一定是要找他麻煩。

祁苑感覺脖子那邊涼颼颼的,好像真得頭身分了家,一抔黃土就是他最後的歸宿。

半晌,林止淵才接著問:“見到柳驚霜了?”

祁苑感到後怕,合著他主子,是在試探他有沒有說實話?聯想到之前的訓誡,祁苑不敢有所隱瞞,實話實說了:“柳園內發生了打鬥,柳公子身受重傷,而陸艾,不知去向。”

“不知去向?”林止淵仿佛沒有聽見前半句,又或者,他真得不會管柳驚霜的死活。

但這和自己這個傳話筒有什麽關系?

祁苑明白了,他主子是在考驗他,於是一五一十地回答著:“對,不知去向。屬下原本在找他,但聽見尊上找我,就速速趕來了。”

“讓你盯著人,結果人不見了,你該當何罪?”

林止淵又興師問罪起來,可那嘴角帶笑,折扇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叩擊掌心的模樣,怎麽看都不像是在動怒。

祁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,心裏越發古怪,便道:“屬下甘願受罰。”

“好。”林止淵竟十分痛快,“那監視陸艾的活,就交給那只老鼠精去辦,你負責接線便可。”

祁苑一楞,他的主子,是不是在消遣他?

沒等他回答,林止淵笑意更甚:“你身手不凡,摻和進去,這游戲就不好玩了。”

祁苑一聽,這到底是誇他呢,還是怪他呢?他不知道怎麽接話,只能幹站著不動。林止淵又慢悠悠地說道:“我就這麽一個兒子,可不能一不小心就玩死了。”

祁苑如遭雷劈。

他主子居然有兒子?什麽時候的事情,他怎麽不知道?誰啊?難不成是陸艾?總不能是柳驚霜吧?我的老天爺啊!

祁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震驚過了,上次這麽震驚,還是上次——上次因為什麽事來著?

祁苑聯想到林止淵對陸艾的反常態度,又莫名有種醍醐灌頂般的清明,原來,原來是這樣?想讓自己的兒子跟自己的情人好好相處,所以才強行將兩個人塞到一處。但是自己的情人沒有辦法容忍自己兒子的存在,老父親為了維護兒子,所以才說“再鬧,就殺了你”?

一切非常怪異,但又意外地合理起來。

祁苑瞳孔都縮小了不少,他頭一次在林止淵面前變得有點結巴:“是。屬,屬下明白了。”

“明白就好,現在去辦吧。”

林止淵再次揮退這人。

祁苑同手同腳出了大門,忽然又折回來:“尊上,那找人的事情,是交給我還是——”

“他過段時間就會自己現身的。”

林止淵的意思是,他有辦法讓李霽現形。

而祁苑完全就會錯了意,主子話都放出來了,那就是沒他什麽事兒了唄。於是他再次同手同腳退了出來,離開暗室後走了一段路,突然開始狂奔,緊接著化成原身,如同一支離弦的箭,飛速撲向了陸艾原本住著的偏僻小院。

陳雙!陳雙!不好了!原來陸艾是尊上失散多年的兒子啊!

祁苑內心在咆哮,而等他將人從床上拎起來的時候,又是另一副面孔,冷酷無情:“你,明天去柳園,繼續伺候陸艾。”

“啊?”陳雙睡懵了,完全沒反應過來,“去哪兒?”

“柳園。”

“伺候柳驚霜?”陳雙嚇壞了,縮著脖子就要逃,被祁苑逮了回來。

“是伺候陸艾,不是柳驚霜。”大總管沒好氣,他這個夾板當的,哪天被劈成兩半得了。

陳雙一聽,眼珠子滴溜溜直轉,頓時喜笑顏開:“尊上讓我去的?陸艾是不是真有機會?”

“是啊,機會大了去了,說不定他還能成為我們的新主子。”祁苑皮笑肉不笑,陳雙擺擺手:“大總管,這話不能亂說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這一口也不能吃成個胖子。陸艾離成為尊上的心肝寶貝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,咱倆也得同心同力才行!”

“想哪兒去了,蠢貨!”祁苑郁悶了一晚上,這會兒總算抓住了一個宣洩口,擰著陳雙的耳朵,低聲怒罵,“陸艾他可不能送到尊上床上去,明白了嗎?”

“啊?”陳雙不理解,這陸艾不討得尊上歡心,哪能在魔都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?

祁苑深吸一口氣,怕這只老鼠精聽了會厥過去,拿出了自己後半輩子最溫和的語氣說道:“陸艾是尊上的兒子,我親耳聽見的。”

陳雙當場倒地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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